特高压建设者们在白鹤滩—浙江特高压工程(湖北段)安装间隔棒。(国网湖北电力供图)
湖北日报全媒记者 江卉 邓伟
假如没有特高压,会是怎样?
看中国,80%以上的能源在西部和北部,70%以上的电力消费在中东部。西北的电要跨越山河、点亮中东部的万家灯火,建设输电损耗小、容量大、距离远的特高压电网成为现实需要。
看世界,由于对大容量、远距离输电需求不强,国外尚无成套特高压技术。
2006年,我国首个特高压示范工程在湖北省荆门市开工。
18年来,从“白手起家”到“领跑世界”,国网湖北电力人接续奋斗,在特高压施工建设、试验检测、生产运维领域,勇闯世界电力的“无人区”。
“豁出生命也不能有辱使命”
同事们赶到项目部宿舍,这才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手机上网搜索的页面还停留在“心肌梗死如何用药”。
那是春节后复工的日子,廖文胜却意外地缺席了。
廖文胜,来自国网湖北中超公司,时任白鹤滩—浙江特高压工程(湖北段)业主项目部鄂东分部项目执行经理。
说好参加会议的,却迟迟不见人影,手机一直无人接听,从不迟到的廖文胜怎么啦?
同事们赶到项目部宿舍,这才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手机上网搜索的页面还停留在“心肌梗死如何用药”。
那是2022年2月11日,在特高压建设的战场上,廖文胜突发疾病不幸离世,生命永远定格在54岁。
此前7年间,他马不停蹄转战酒泉—湖南、陕北—湖北、白鹤滩—浙江3个特高压工程(湖北段),担任执行经理。
特高压工程的建设管理是个苦差事。从荒郊野外到崇山峻岭,从大江大河到峡谷沟壑,铁塔建到哪里,建设者就要干到哪里。
廖文胜坚持到现场督导施工,常常一天要跑七八个工地,行程200多公里。有时候,他坐车到山脚下,再步行一两个小时,才能爬到山上的施工现场。风餐露宿、日晒雨淋是他的工作常态。
执行经理是工程现场的第一责任人。面对安全、质量、工期等多重压力,廖文胜恨不得把一天分成两天来用。他经常加班到凌晨三四点,简单休息一下,早上六点多又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无论多忙,他从不放松对施工安全的管控。
“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有一次,廖文胜的徒弟周洋怎么也没想到,平日里和气的师傅会为了“一件小事”大发雷霆。
当天,施工方报来一份停电需求,周洋审核通过了。晚上,廖文胜一眼看出停电需求有遗漏,一条110千伏高压线没有列入其中。高压线不停电意味着施工人员带电施工,可能导致人身伤亡,也会引发110千伏高压线跳闸,导致电网大面积停电。
“特高压无小事!”师傅语重心长,周洋从此铭记在心。
在项目现场,廖文胜要求严格是出了名的。一次,他在工地巡查时发现,施工方在浇筑铁塔基础时,没有严格按规程使用串筒,而是直接将混凝土倒入基坑。
“这不行,直接浇筑会使混凝土和石头出现断层,造成铁塔基础不牢。”廖文胜当场叫停施工,并要求所有标段排查整改。
按要求,当天有二级施工风险时,执行经理必须驻守现场。廖文胜自我加压、提高标准,但凡有四级(最低级别)及以上施工风险的,他必定到场。
四级施工风险,特高压项目天天都有。这意味着,除了春节工地停工那几天,廖文胜一年到头都在工地上奔波。
长期操劳,廖文胜患上了严重的神经性皮炎。哪怕三伏天,他也要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避免阳光直射皮肤。
周洋回忆,师傅去世前的两个月因肾结石发作,做了紧急手术,术后第三天就赶回项目部。
“豁出生命也不能有辱使命!”在特高压建设一线,以廖文胜为代表的国网湖北电力人书写了“用铁骨支撑大国重器、用血脉贯通电力天路”的铮铮誓言。
“没有外国人,中国人也能搞成”
这是我国首次开展特高压变压器现场特殊试验。对曾经的技不如人、受制于人,阮羚始终憋着一股劲:“好比是上战场,我们赶上了,就要好好拼一把。”
“未经外方许可,中国人不能进入外方承包的单元,中方不能调整方案和细节。”在国内一输电工程现场,外方人员傲慢地宣布。
多年前亲身经历的这一幕,让阮羚刻骨铭心。
阮羚,来自国网湖北电科院,是教授级高级工程师、国内高压电力测试领域专家。
2008年1月,在我国首个特高压示范项目晋东南—南阳—荆门1000千伏特高压交流工程中,阮羚所在团队承担21项现场特殊试验。
试验通过,特高压线路才可送电投运;一旦判断失误,设备“带病”通电,则可能发生爆炸,危及整个工程。
用什么方法试验?用什么技术试验?用哪些设备做试验?“国内外没有先例,甚至没有资料可参考。”阮羚坦言。
寒冬腊月、滴水成冰,工地却热气腾腾。整整一个星期,大家搬设备、连线路,搭建起一个篮球场大小的现场实验室。
这是我国首次开展特高压变压器现场特殊试验。对曾经的技不如人、受制于人,阮羚始终憋着一股劲:“好比是上战场,我们赶上了,就要好好拼一把。”
试验进行得并不顺利。设备一加电压,就发现异常。问题出在哪?大家反复排查,甚至买来铁丝纱窗网把庞大的变压器“屏蔽”起来。
工地上寒风刺骨,大家被冻得鼻涕直流。几天下来,查了若干遍,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大家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冬夜,室外气温降至冰点。阮羚双眼布满血丝,把团队聚在现场,连夜商量。
眼看离工期节点时间越来越近,那一晚,他们作了一个艰难而重要的决定:耗时一个星期安装的设备,全部拆除。
“没有现成的办法,就用笨办法,几百件需要测试的设备,装一件测一件。”接下来的11天,阮羚带领这个平均年龄34岁、硕士博士占比95%的团队,不眠不休,成功完成世界首例特高压变压器现场特殊试验。
掌握方法后,团队很快将试验时间压缩到4天。
4天,在他们看来还是太长,因为试验前的准备还要一周时间。
在新疆哈密南±800千伏换流站,阮羚和团队就为试验前的准备工作吃尽了苦头。
白天,他们辛辛苦苦把设备装好。没想到,昼夜温差大、风沙大。为保护设备,一到晚上降温,设备必须拆掉,风沙来了也要拆掉。
“白天装晚上拆,准备工作总也完成不了,试验根本无法开展。”苦恼中,阮羚开始琢磨破解的办法。
能否研制一种集成车,能快速展放设备?
设想刚提出,就出现不少反对的声音。
“不可能,狭小的车厢装不下那么多设备。”
“设备挨着设备,容易放电,风险太大。”
对此,阮羚表示:“做不做得成,心里确实没底,但是国家重点工程‘逼’着我们必须想办法完成任务。”
没有退路就是胜利之路。团队研发出车载平台,用上这种“神器”,测试前的准备时间从一周缩短为1小时。
在特高压领域,包括车载平台在内,阮羚所在的团队已取得20余项世界首创成果。
“没有外国人,中国人也能搞成特高压。”阮羚说。
“没有了不起的精神,干不成了不起的事业”
如果一条±800千伏特高压线路的绝缘子发生故障,采用停电方式更换,一次作业至少要停电3小时,相当于一个中等城市一天的用电量。带电作业风险大,一旦操作失误,作业人员便会瞬间化为灰烬。
初夏时节,烈日当头。
胡洪炜身穿密不透风、重达5公斤的绝缘屏蔽服,全副武装,登塔上线。
胡洪炜,国网湖北超高压公司输电检修中心带电作业二班班长。
2009年6月10日,试验场内,胡洪炜正在进行带电作业试验。
输电铁塔上,他一步步向天空攀登,迎接高空、高温、高压的“三高”考验。
置身于强大的电场,胡洪炜脸上像有无数根小针在扎,头发像被人使劲往外拔。
随着电流声愈来愈响,接触特高压输电线的时候到了!胡洪炜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果断将电位转移棒伸到1.5米开外。
火光一闪!他定住心神——此时带电的特高压电线已被牢牢钩住。
在“生命禁区”起舞,胡洪炜完成世界首次±800千伏特高压带电作业。
特高压带电作业技术,被誉为输变电技术皇冠上最耀眼的“钻石”。
如果一条±800千伏特高压线路的绝缘子发生故障,采用停电方式更换,一次作业至少要停电3小时,相当于一个中等城市一天的用电量。带电作业风险大,一旦操作失误,作业人员便会瞬间化为灰烬。
特高压输电线,绵延千里。一路上,它翻山越岭、涉江渡河,经历酷暑寒冬、风吹雨打。线路一旦出现故障,就必须立刻排除。
王明,国网湖北送变电工程有限公司带电作业班班长,他和同事们承担了湖北境内2831公里特高压线路的运维和带电检修。
今年1月,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王明接到紧急通知:一条特高压线路覆冰超过设计值,如果不及时处理,可能导致特高压线路中断,出现大面积停电。
顾不上回家收拾行李,他从单位直奔现场。
暴雪袭来,车辆在结冰的路面上缓慢行驶,平日2个小时的路程足足走了5个小时。
此时,通往覆冰铁塔还有22公里山路,山路被5厘米厚的冰层覆盖,5级大风在山谷里呼啸。
来不及犹豫和退缩,王明和同事们连夜破冰开路,连续奋战72小时,让2810米特高压线路上的覆冰全部脱落。
“没有了不起的精神,干不成了不起的事业。”国网湖北省电力有限公司特高压建设管理办公室副主任崔秋菊说,在湖北特高压建设、管理、运维领域,像胡洪炜、王明这样的奋斗者还有许多。任务艰巨而繁重,大家每一天都要经历体力和脑力、工作与生活的双重考验,但在世界电力的“无人区”闯出一条路的使命,激励着大家使命必达。
刘睿,国网湖北电科院青年党员,主动请缨赴高原开展研究。
临行前,他这样写道:“有幸站在前人高高的肩膀上仰望星空,更要像前人一样脚踏实地。”
史明君,国网湖北超高压公司宜昌分部的一名“90后”女工,她和男同志一样跋山涉水、巡线检修。
那是一个除夕,史明君正在山顶巡线。从山顶俯瞰,巴东县城灯火闪烁,一片祥和。那一刻,史明君感觉自己像一名守卫祖国的战士,忠诚守护着这一片安宁。
初心未忘耕者梦,夙愿点亮万家灯。
“十四五”末,国网湖北电力将拥有4座特高压变电站,线路规模达5497公里,初步建成特高压智能电网。能源空中走,电从远方来,将在更广阔的区域成为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