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黄石诗展] 胡泊自选诗10首

©原创   2017-04-11 17:49   发布于湖北 阅读数: 38095 云上黄石

胡泊,1962年10月出生于浠水巴河镇。1975年开始发表作品,迄今已在长江文艺出版社、青海人民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光明日报出版社、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等出版专著《诗苑趣谈》《第一瓣绿叶》《性情中人》《胡泊新闻作品选》《铁马冰河入梦来》等9部,主编专集《鄂东漫行》《黄石文学》《再创辉煌》《一枝梅》《风雨人生路》《黄石广播影视优秀作品选》等18部,总计900多万字。260多篇各类作品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湖北日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江文艺》《中国作家》《青年文学》《当代诗歌》等全国省市多家报刊电台获奖。1990、1996、2004年度分别入选“荆楚60位名编辑记者”(湖北省委宣传部)、“当代中国1000名著名编辑记者”(中国记协、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和“黄石市首届文化名人”(黄石市委宣传部)。  

胡泊自选诗10首

乡场古渡

谁知哪一朝的社稷主人

相中了这一埠渡口——

岸畔榆钱上斑鸠垒巢

宝丹坠下,孵出碧苔翡蚴

钓翁循幽潭深处垂下消遣

也掏几枚柿饼将顽童支走

几代家族在这里生栖繁衍

村姑香帕把黛蓝的河面浣绉

舢舱泊憩静侍着赶集的筐担

大黄犬伏莱畦旁将西瓜看守

石蒜花和翠颈鸟一见钟情

此刻伫牛栅边缠绵邂逅

艄公大爹手拄竹篙作长杖

胸襟还揣一壶糯米酒

积雨云匐匍地爬越了岗脊

老太婆忙吆唤邻舍吹箫的妞

“诸葛”二叔牵匹黑牯来汲水

腰际的折扇绾系一穗红绸

夕下,渡口回返于梦雨梨花

紫燕呢喃斜穿过赤霞烟柳

月夜,油茶摊摆出一桌新闻

为明天的生活正刷彩镶釉……

1981.5.11浠水西河桃花潭

悬崖上的树

满野的愁颜舒眉笑了

冷风,打着旋儿包围你

而你在险峻的峰塔上

像锚死死钉住陆地

一汪小溪在你身下亮着

两只鸽子飞临头顶絮语

珍珠般月辉照你倔强之躯

星星像萤火虫般飞来亲你

你不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

你是山神的王子,苗圃的祖辈

叫山民们听眯眼睛的话题

是你繁衍儿孙的典故

悬崖上,一棵雪霁后的老树

那是森林后裔捧读的教科书

1985.3.6黄山

你的目光无拦无遮

你的歌声无遮无拦

艰难跋涉注定你的命运

岸,不是你的伙伴——

前方该有一座绿色林莽

林莽里堆积琳琅的童话

似波斯菊到秋后便悄然绽开

悄悄开放的,是海岸线的终点

也许,秋天不属于你的季节

属于你的毕竟是成熟的夏天

但能开一万次的美妙机遇

决不会朝夕里昙花一现……

你的目光无拦无遮

你的歌声无遮无拦

蓝色土地飘浮你的青春

——唱一曲古老的歌谣

播一路浩淼的思恋

立春

立春了!立春了

我的歌声,也象

小溪散开的发辫

把蔚蓝和鸽哨撒满天空

而你氤氲着晨雾的太阳

在我的足印里优美颤抖

直到闪烁成我白围巾上

三月诗歌的插图

打羽毛球的孩子走来

他们的眼睛是一首抒情诗

芳香和色彩的飞瀑

流遍祖母浅棕色的额纹

我知道

当稚童们禾浪般的嗓音

在雪线的崩坍里奇妙地振荡

萌动的春汛,就会

挟带大雁和杜鹃的啼声涌来

季节,将和喷泉一起幸福啜饮

散成海平线上柳丝般的朝霞

姑娘们投进邮筒的画片

让我,也一起

走进叶脉吧

为了举起南方的信念

在严冬留下的空白上

顽强地聚拢

1981.5.17黄冈县路口

深山里的孩子

沿着牧笛吹落的暮色走来

牛鞭甩欢了黄牯的心思

离开妈妈挖红薯的诱惑走来

小斗笠罩着二月兰幽香的记忆

啊!大山是位神圣的长者

沟沟壑壑袅起炊烟

便是岁月老翁百年孤独的髯须

垄地梯田似册翻旧的画页

发绉的装帧叠印出祖先繁衍的姓氏

哦!山上山下,左邻右舍

无数家族,一个名字

宛若蕴一部深奥的经典

皆是娃们尚未读懂的故事

思念你,深山里的孩子

从姐姐新穿的牛仔裤标牌上

吸引小芹那纯稚的好奇

从文化站放映的《济公》中

二虎学会了几招本事

“小程琳”的山歌好不动听

轻悠悠,逗住几只探亲的画眉

豁达的芝麻湖洗耳恭听

多情的八哥蹲槐枝梦呓

瀑布流亮的兰草花

有童话般难窥破的静谧

鹧鸪啼,衔来一串伐木的憩号

仿佛提醒孩子们,天堂寨

那位孓然一身的老爷爷

双排铳又伺候了几只贪馋的野鸡

正用蒿茅燃油葱黄的收获

开心地招呼前来采蘑菇的细伢子

思念你,深山里的孩子

从暑热扫荡的烂田泥中抽出双足

背回晒场一捆捆薅耘的回声

从地米菜兵营的岩畔上

拾起朵朵鲜淋淋的墨玉

把松节用篾篓驮到集镇

挽回一套套《陈真》《红衣少女》……

哦!一箩桑椹,半筐酸梨

足够添一只精美的书包

因为他们老掐指盘算

学堂里那位说普通话的城里女教师

曾俟门串户预告过开学日期……

秋菊姐

在一个灰鸽子呢喃的午歇

你背竹篓上山去

就在那片积叶孵菌的崖坡上

画眉和蝴蝶等了你许久

木屋里,老父亲那纸沉甸甸的储蓄

始终没能把你萌动的春心诱惑

你把长辫盘在头顶,捎上弯镰

挽起裤管踏进那条山楂小路

你说你哥哥拟定腊月订亲

嫂子么?是位水灵欲滴的村姑

你要待串乡的货郎来湾里

托他捎叠花纸将新房裱糊

那天,甜嘴媒婆来家里提亲

夸对方年薪二千,且常外出采购

你却纳着鞋底哼着心事

与树梢上的喜鹊一唱一和

你说你在芝麻湖边早结识一位小伙

并瞒着双亲,私自接受了一枚信物

难怪香芝妹约你去山外烫发

你死活不忍删舍那穗彩色粉绸

听说后来那个“满意哥”中了状元

矜持地将条绒布鞋扔在床头

你恬淡一笑捋散鬓髻

急转身子,愤然撤离爱情的港口……

花尾巴蜻蜓衔来许多瓣血凝的红枫

小鼻子松鼠撷去无数把漂亮的伞菇

想串成一条陪嫁记忆的项链送你——

咀嚼小生灵们虔诚的祝福

远山峰峦,半晴半雾

布谷和杜鹃正在嘀咕:

一个笑——既然现在,何必当初

一个哭——情郎负义,秋菊命苦

1984.5.3浠水白石山

望乡

望乡——

八百里大山情丝绵绵

黛青的野草挂满水滴

溅眼睛如义水河

盈盈不断

望乡不望时

黑山崖依然搂抱大山八百里

蝈蝈不叫了

蝉也不鸣了

月儿隐进云层

想那好赤脚的山伢子

是否还赤足找回塘岸

梨树上的花儿残残地白

望乡该望了

紫桑椹撒了一地

也不见山雀子叽叽喳喳来衔

只有父亲的手倒捋牛鞭

赶来梅雨季淋湿这空落的山路

望乡望过的时候

谷穗弯弯向大阳

红红的眼似红红的星

映蜂儿钻花蕊嘤嘤地闹

蜇肿的小手捏山里红

紫了又谢

1990.9.9罗田三里畈

闲 谈

且说英国佬

最爱谈论天气

如何如何

只因海岸的风总是变幻莫测

再说俄国人

最爱谈论鱼子酱

如何如何

因为市场上经常短缺这类货

而我们龙的传人呵

最爱谈论他和她

如何如何……

莫非道德的门栓上

五千年打不开那把锈锁?

三峡,一轮山月

山里最多情的诗人惟有月亮

给人迷恋最多也最叫人联想

哦,月亮是谁想出来的名字

——想得真美啊叫得真棒

一到夜晚,月亮中的桂花树

就变成了开山汉子的相思树

微凉的风拂动枝条上的诗句

也揪动军旅男儿九曲情肠

我知道我和她同在一片星空下

她望明月想征人

我望明月想情人

“千里共婵娟”,感谢那个宋词人

班长是我们一群中

最奇伟的男子汉

她生了个女儿又白又胖的女儿

大嫂来信要他给女儿起个名字

他想也没想就笑着说

——叫她月亮吧,就叫月亮

哦,月亮

多么好听的名字啊

白日开山过于雄烈和犷悍

夜半月光便赐我柔润多情的辉芒

我们爱大自然爱得发痴啊

才会在石板上把雄赳赳

的生命下躺

把相思和恋情织进一缕一缕的月光

地老天荒月亮却永远年轻

她会向后人讲述,这里

曾住着一群骠悍而浪漫的士兵

孩子掬起车溪的月光会惊异发现

手捧许许多多美丽的传说

正在大坝徜徉

哦,月亮是谁想出的名字

我只能感叹:祖先们最懂美和靓

1983.7.3宜昌

湘西叠影之——凤凰寻梦

一支竹篙撑破了国画般的沱江

一张俊脸从吊脚楼里推窗打量

——沈二哥 沈二哥①

草长莺飞四月天

鹧鸪唤醒我多年的企盼

今天我来了

来寻觅我心中的凤凰——

三载学龄竟成就一世盛名

星河浩瀚 有谁比你更荣光

南长城马头墙藏过你逃课的童年

翠翠在边城把你绮思默想

中营街10号②门牌斑驳

庭院深深 难掩天井泻进的春光

听涛山墓址石碑玛瑙焕彩

野菊蕙兰绽得美丽而忧伤

满橱文稿交付中国文学馆

海内外拜谒者蜂拥前往

《长河》绘就《八骏图》

空留咸宁干校用过的断腿床

大师终是乡下人

据说 倘迟走半年

有望捧回诺贝尔奖

半世漂泊 总在寻求报国机遇

一生清贫 遗留后人翰墨书香

世界乡土文学之父呵——

湘西之子视桂冠如蓑笠

在诗海史涛中恣意徜徉

古长城的霞光打在我不再稚气的脸上

想和大师塑像合影

却未敢把昂惯的脖颈伸长

“一个士兵不是战死沙场

便是回到故乡”③

此刻,我解读的岂止是

先生的人格魅力

更有那文学巨匠

沉甸甸的精神份量……

①沈二哥即沈从文

②中营街10号即湖南凤凰县城沈从文故居

③著名书画家黄永玉为表叔沈从文墓碑题词

附后 记:

我手写我心

万卷古今消永夜,一窗昏晓送流年。时光飞驰如电,恍惚间不知不觉从写作并发表第一首诗起,在诗坛笔耕至今已近四十载。

萌发我编选此集的缘由,是读到卓尔总裁、《中国诗歌》主编阎志先生的一段诗论:“新诗自二十世纪初起源与发展以来,一百年来,有多少诗人被历史淹没?能够有三五首经典作品流传于世的,就堪称大师了。在座的都写诗,一百年后,后人能否记得我们呢?呵呵。” 阎志,罗田人,八九十年代与黄梅的王静平、黄冈的邱风、英山的刘醒龙,以及黄石的程光炜、刘迎春、胡晓光、向天笑、雪村……还有咸宁的梁必文、饶庆年、阳新的徐鲁等均是我鄂东南交往甚密的文朋诗友。阎志到底不愧为商业精英,加之早年恋诗成癖,所以一语惊醒梦中人。当我检阅自己多年来的诗歌创作,虽发表了一千多首也出版了两部专集,到底有否价值,且不说一百年后,就是现在晒出来,是散发芬芳还是略显潮湿?有几首几段几句能让读者记住并喜爱?我深知,真正的好诗应该经得起时间的检验,只有“我手写我心”之作,才有可能感动挑剔的读者。

中国诗歌历来有“我手写我心”的传统,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特殊的环境,作为诗人想要冲破内心樊笼,遵循自我情感抒发谈何容易?于是,出现了“口号派”、朦胧派、校园派、军旅派……各派逐鹿中原,交手过招后大都败下阵来,只有极少数诗人功成名就,桂冠闪烁,并独领风骚三五年或十几载。我属哪个门派?一路走来,自己至今亦不敢妄下定论:乡土诗写过,军旅诗写过,朦胧诗写过……几十年韶光如白驹过隙,我写的那些文字还算诗吗?

感谢凤凰出版传媒集团的高保国先生,还有《上海文学》的赵丽宏、《文学报》的桂兴华先生,特别是早年多次向出版社推荐过我的著名诗人白桦和叶文福老师。上述诗人自八十年代起,长期关注过我的诗歌创作并给予大力指点与帮助。于是,我才坚定了编此选集的信心。

在江苏文艺社出版的“江海文丛”中,我是惟一一部诗选集且作“精藏本”出版的作者,让我受宠若惊。欣慰的是,多年散落的诗作终有机会收编并分类归档;不安的是光阴荏苒,如今的读者是否认同这些诗?但我始终相信读者是上帝,最有眼光和权力评判其资质与等次。尚有一点可以自信:我的所有诗作皆是我手写我心,我所追求的诗风,亦如我的处世风格:行藏在我,笑傲江湖……

最后我想说,四十年来全国许多报刊的同仁给过我无私帮助与提携,特别是诗坛前辈艾青、邹荻帆、公刘、李瑛、徐迟、骆文,著名诗人石英、熊召政、韩作荣、徐刚、程步涛、喻晓、刘益善、白航、宗鄂、舒婷等,给过我许多教诲和点拨,在此诚表谢意!昨天,我为爱而写诗,诗因爱而精彩;今天,让我在诗歌中“返乡”,追寻那些渐行渐远甚至日益模糊的名字。因为我深信,在物欲横流、急功近利的当下,只有远离世俗,才会有我们原始的坚守:读诗,使人灵秀……

2014.11.8记者节于黄石白马山卧虎亭

(责任编辑:邓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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