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心，我遇见

这群天空的孩子

它们还是雨水的模样

它们还像夏天

突然而至的阵雨

打得人一阵阵脸疼

飞翔的姿态

还像冬天的雪花

那样地优雅

这里没有阳光

尚未坍塌的洞顶

成了

触手可及的天顶

也没有云

只有横伸的石块悬浮着

雨云样

洒下粒粒水滴

那些消逝的风景

并没有消逝呵

它们融进恒温的岩石

被时光过滤

一滴滴柔软

一点点甘甜

然后

在这没有天空的世界

滴出一片天空

在这没有道路的石心

淌出一条道路

不再是雨

也不再是雪

甚至不再是夏天和冬天

当泉滴汇成水流

纵使没有阳光指引

它也能在最低处

找到天空

每只悬垂的乳房下

都有一个潺弱的生命

可他们隔得太远

没有手臂的母亲

抱不起地上的孩子

孩子的嘴唇

也咬不够母亲的乳头

于是母亲就总是这样

葡蔔着身子

孩子也总是这样

仰起苍白的脸蛋

乳汁也就总是这样

一千年一万年地

往下滴

可早已干枯的躯体

哪有什么养分呵

母亲磨碎自己的骨头

也要坚持这漫长的哺育

吸着骨汁的孩子

不生肉，只长骨

那些孩子还那么小

长得还是这么慢

你还要俯看多久

你还要哺育多久

你枯干的身躯撑得住吗

在地心

遍布这些枯干的乳房

可枯干了

乳头

还在垂向孩子的嘴唇

也有母体垮塌了

即使粉身碎骨

最后，也要与孩子相拥

母子同命

没来地心

没见过钟乳石

你就不懂母亲

放下所有的经验

做一回不谙世事的孩子

丢掉拐杖

关掉灯光

体验一次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在泉水的叮咚声里

洗净耳根

然后放下身子

低下头

脚步跟着水流

脱掉鞋子

赤足踩在鹅卵石上

你才能

找到流水的脚印

不要担心无路可走

哪里有水流

哪里就有道路

水声会像灯光样

照亮你的目光

水能走

你也能走

实在无路可走时

就像泉水样

把脚步放低

脚步低了

路就宽了

也不要害怕走弯路

没有捷径

能穿越岩石的阻隔

你就跟着水流

慢慢绕吧

当你绕过了险阻

绕过了黑暗

你会明白

流水选择的

是离阳光最近的道路

传送带上

流淌着一条安静的河流

而它曾是隐于泥土的

直到被鸟鸣唤醒

跟着春天

流过根须

流过茎杆

流过绿叶

最后

被高粱举在头顶，火红着

被田野铺成稻浪，金黄着

现在，它们走上了传送带

这些雨水和阳光

养大的孩子

便不再是高粱

也不再是稻谷

它们是一颗颗饱满的水珠

汇聚成丰满的水流

源源不断

源源不断地流淌

那些深藏于记忆中的水

被火唤醒

淀粉融化成糖

糖发酵成乙醇

从根须到绿叶的道路

便变成飘香的道路

现在是该重归于水了

泉流

以清澈拥抱它的火焰

它以无痕的融入

迈进自己的新生

泉不再是泉

它也不再是自己

一坛酒

藏着两条相拥的河流

作者简介

何建中，男，1961年10月出生于黄梅。全国语文名师，何建中工作室首席作家。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在多家报刊、电视及网络媒体发表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小小说、文学评论及电视专题片解说词达三百多万字。

《黄石文学》2019年第73期